维戈录完口供出了警局,外面果真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在停车场,他看到了凯特·布兰切特律师的汽车,车里坐着的除了凯特和她的助手外,还有一个人,是维克多。凯特这时也看到了他,下车走过来:“维戈,能和你谈谈吗?”
维戈点点头,为凯特打开车门:“不如一起吃午餐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凯特笑笑,算是接受了维戈的邀请。开车离开时,维戈无意间看到那个维克多在盯着自己,目光阴郁而复杂。再想仔细看的时候,对方却避开了。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这家餐厅的客人寥寥无几,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维戈没什么食欲,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
“维戈,没有想到,你会被卷进这个案子中。”凯特对面前的食物也兴趣缺缺,吃了一半便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拭拭嘴角。维戈苦笑着:“相信我,没人想卷进任何一个刑事案件中。不过,或许正是我无意间的卷入,才让案情侦破向着有利于奥兰多的方面发展。”
“你已经从宾警官那里了解到了全部案情?”
“肖恩什么都没跟我说,也不可能跟我说。这都是我的推测。”
凯特不无佩服地看看他,然后不大明显地叹息了一声:“你的推测是对的。但,维戈,这个案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维戈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急于发问,耐心等着对方的下文。
“死者安迪·塞基斯今年五十二岁,家住海湾区,是一名律师。今天上午九时左右,他家的钟点工发现的尸体。警方初步结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晚十时至十时三十分之间,死亡原因是被人用利器刺中心脏所致。死前没有和人搏斗的痕迹,现场也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和脚印。警察在死者手机的通话记录上查到,他生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布鲁姆先生的,是在九时四十七分。很快,警察在离死者家二百米远的垃圾箱里找到了沾着死者血迹的手套和短刀,刀刃上有布鲁姆先生的指纹。而且,就在你离开警局前十分钟,沾在死者睡衣上的头发DNA检验报告出来了,那两根头发属于布鲁姆……”
在凯特陈述过程中,维戈一直专注安静地听着,这时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可事实是,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奥兰多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没有作案的时间。”
“重点就在这里。还有,布鲁姆所在公寓楼的监控系统在昨天下午就出了故障,现在还在维修当中。而那个公寓楼,晚上十时以后是没有值班人员的。所以,如果没有你的证词,这次布鲁姆先生就麻烦大了,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
维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了好半天才问:“有了我的证词,警方应该释放奥兰多,为什么现在还拘留在警察局?”
“他们一定还在找新的人证和物证。48小时内他们有权利拘留他。”凯特说到这里顿了顿:“维戈,我知道你有你的处事原则,但我真的希望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让迈克兰先生成为你的委托人。”
维戈将身体靠向椅子背,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我会重新考虑的,凯特,但得给我点时间。”
回到办公室很久了,维戈一直保持着一种姿式呆坐在书桌前。与肢体僵硬相对应的是思维的凝滞,平日里思路活跃顺畅的大脑此刻混乱一片,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这种现象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向来以冷静著称的侦探身上。可无论愿不愿意,他已经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不可避免的掺加了个人的感情进去,这种情况下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准确的结论很难很难。
内线电话的红灯闪烁起来,维戈盯着看了一阵才接起,秘书丽芙甜美的声音传过来:“维戈,昨天那位维克多·史密斯先生要见你。”
“告诉他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处理,请他明天早上再来。”目前这个状态维戈谁也不想见。可没过一分钟他就改变了主意:“丽芙,请他进来吧。”
“他已经走了。”
维戈有些泄气,放下电话走到窗前俯视着楼下的街道。约莫两分钟后维克多从楼里走出来,上了停在对面的一辆小车里。看着那辆远去的汽车,维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维克多那个让人看不透的眼神,看来,在奥兰多身上,已经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一切比自己料想的要复杂得多。维戈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这个城市的冬天不算太冷,很少下雪,雨水也不是那么充裕,可这个冬天的雨水似乎特别的多,和奥兰多在蓝莓酒吧初次邂逅的那天,也像现在一样下着小雨。
包含着雨水的乌云在低空慢慢移动,远处的建筑物笼罩在烟雨之中,一片朦胧。与之相反,维戈脑海中那些杂乱的线索逐渐清晰起来。毫无疑问,奥兰多分别卷入的这两个案件不是孤立的,它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只要找到这个交叉点,那就离真相不远了。想到这里,维戈重新回到书桌前,拨通了大卫的电话:“早上好,大卫。有件案子还得需要你的帮助……你说对了,还是关于伊恩·迈克兰,这次的重点放在他和他的家人身上……嗯,我明白,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再见。”
随即又拨出一个号码:“卡尔,把你手上的所有案子全部交给别人,从现在开始你去负责调查安迪·塞基斯。”
“知道了。”精明能干的助手从不需要维戈特别吩咐什么,却总能把他想要的线索给找出来。这时维戈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吩咐丽芙立刻查出克里斯托夫·李案件涉及到的那家汽车修理厂的地址。他自己匆匆套上风衣,真相不会自动出现,呆坐在办公室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答案。
转过无数个街角,维戈驱车来到一个灰蒙蒙的厂房前,向负责接待的人说明要做一次汽车养护后,出来了一个和奥兰多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将他的汽车开进了厂房。维戈在后面慢慢跟进去,在空荡的车间里左看右瞧。很快,他找到了写着奥兰多姓名缩写的蓝色工具箱,给孤零零的扔在墙角。这里大概有十几名修理工,都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到来显出格外的关注。
“哎,我说,你可以去结账了。”刚才开走维戈汽车的年轻人递过一张清单,并指指离他们不远的办公室。
“这么快?”维戈收回目光,不大相信地接过清单。年轻人嚼着口香糖,翻翻眼睛,有些不耐烦:“养护而已,本来就很简单。如果换了花骨朵来,比我还神速呢。”
维戈费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搞明白他说的花骨朵是什么意思。
“呃,我能认识一下你所说的这个人嘛?下次来我可以找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年轻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嘻嘻笑起来:“我倒是很想很想给你介绍,可惜他今天没来上班。”
维戈又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和他很熟?”
“熟,熟得像熟透了的番茄,熟得他来了一年多了我还不知道他住哪儿,不知道他喜欢泡什么样的妞。”年轻人把车钥匙扔给维戈,就一摇三晃地走开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几乎谢顶的老头,隔着老远维戈就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看到维戈,老头满桌子找了一通,找到老花镜带上,从维戈手里接过清单:“一共一百八十美元。抱歉,我们这里不收信用卡,只收现金。那辆奥迪A6是你的车?车不赖。这是找你的钱。你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我不会认错。这个是我们的名片,好好收着,没准以后能用得着呢。等你来得次数多了就知道了,我们这里是一流的汽车修理厂,修理工全是一流的,用的是一流的配件,我们要的就是回头率。克里斯托夫·李你应该知道,他家所有的车都在我们这里修理和养护,还有那个谁你听说过吧……”
维戈这下明白了埃及人那句“宁和糊涂人吵架,不和醉酒人说话”谚语的含义了,对方压根就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更别提想了解什么情况了。离开时,除了有些沮丧外,他竟有些逃脱的庆幸。
驶出那个汽修厂没多久,衣袋里的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维戈发觉自己的心跳明显在加快:“凯特,有什么新消息?”
“算是好消息吧,布鲁姆先生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凯特那边很嘈杂,不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维戈听得不是那么真切,但凯特轻松的语调感染了他,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不,维克多要送他,被他拒绝了,他说想一个人呆着。”
“知道了。凯特,谢谢你。”
放下手机,维戈调转车头,挂上五档,猛踩一脚油门,汽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上雨中的大街。此时正逢下班高峰,又碰上雨天,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维戈就遇到了交通拥堵,举步维艰,进退不得。下了汽车,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踢了几脚轮胎。漫长的等待中他不断给奥兰多打电话,听到的总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音。
因为是阴天,六点刚过天空就渐渐拉下了夜幕。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后,维戈才的开着车杀出重围。快到奥兰多所在的那个公寓楼了,他又改变了主意,一打方向,驶向另一条更加僻静的街道。
在蓝莓酒吧,维戈不出所料地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奥兰多的身影,他还穿着早上他们分手时的那身衣服,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维戈径直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奥兰多直直扫了维戈一眼,眼神和昨晚一样的冷漠冰冷,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相识过。那种心脏被很尖锐的利器刺中的感觉又回到了维戈身上,他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将对方用力搂进怀里。如坚冰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融化一般,那个僵硬的身体在维戈温暖的怀抱里逐渐放松,慢慢靠在了维戈的肩头。
“你打算什么回家?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苍老纯正的伦敦口音将维戈拉回现实,他放开了奥兰多。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对面已坐了两个人,他认出了坐在维克多身边的人正是奥兰多的父亲伊恩·迈克兰,这两天,他已从照片上认识了这位老人。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奥兰多又恢复了那种冷漠的语气,看都不看他父亲一眼,起身就走。维克多想拦住他,被老人阻止了。
“蒙坦森先生,能谈谈吗?”伊恩·迈克兰严肃的目光锁定在维戈身上。维戈站起身,从钱夹掏出一张钞票压在奥兰多用过的酒杯下:“可以,但不是现在。对不起,先走一步了。”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潮湿阴冷的街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好长一段路,奥兰多一直都没有回头。没办法,维戈只能紧赶几步,追了上去:“奥兰多,你这是干什么?”
奥兰多没有任何反应。
“你能不能先停下来,听听我的解释?”
走在前面的人还是依旧如故。
“你他妈的给我停下!!”维戈不由得有些冒火,已接近在低吼。奥兰多终于停下来,慢慢转过身,维戈也收住了脚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想是我出卖了你,否则你父亲不可能找到你。”
年轻人盯着维戈看了一阵,然后固执地别过脸,看着远处的街灯。维戈捋了一把被雨水淋湿的头发,重重呼出一口气:“我是你众多床伴中的一个也好,是一个自作多情的老傻瓜也罢,你怎么看我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心里的感受,和对你的感觉。没错,下午维克多来找过我,但我没有见他。从中午肖恩来找过我后,我内心一刻也没有安宁过,甚至无法正常思考问题,见了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刚才看到你坐着那里,虽然你的样子看上去糟透了,我还是安下了心。”
奥兰多倔强地沉默着,动也不动一下。
“既然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维戈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维戈。”
维戈难以置信地停下来,这是年轻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听着年轻人的脚步到自己身边了,他才回过身,近在咫尺地看着对方。
“对不起,维戈。”年轻人的声音虽轻却很清晰:“我不该怀疑你。我很……”
维戈轻轻握住了年轻人冰冷的双手,不让他把下面的话再说出来。两个人的呼吸在冰冷的雨夜化成一团团白雾,交融在一起。相互凝视了片刻,维戈抬起手,慢慢拭擦起年轻人脸颊上的雨水:“我知道,活到我这个年纪再说什么一见钟情真的像个老傻瓜,同样的,我知道逃避比面对更容易,可事实是我做不到。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身不由己,无法抗拒你的魅力,不,是无法抗拒你的一切。我想,我该对你说,我爱你。”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因为,奥兰多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维戈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语:“不要急着拒绝我,好吗?我看得出,你对我有感觉,也许还没有爱上我,但你得给我足够的机会。你现在面临着如此多的麻烦,就让我来和你一起解决吧。”
过了好一阵,奥兰多才不太自然地枕上维戈的肩:“我没有钱,付不起你佣金。”
“十美元你总有吧,我只收你十美元,你就是我的委托人了。”
“不,我不同意。”
维戈无声且得意地笑了,扶起年轻人的身体:“是不想欠我人情?你拒绝的太晚了,下午我已经开始调查了。如果你过意不去,就送我一个情真意切的吻好了。”
说完他自信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对方柔软湿润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