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15 | 秋日德黑兰 尾声
类别(分类一) | 评论(17) | 阅读(376) | 发表于 11:31
1979年17日的清晨,一如往常的平静。早餐前翻开当天的报纸,除了中国领导人邓小平即将在1月底访美以外,别无其他实质性的内容。同样,生活对于维戈——一个已退休了近二十年的老人而言,也没有多少可值得期待的东西,今天不过是昨天的重逢,如此而已。唯一特别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孩,今天早上一直沉默不语,这可不是布鲁姆家的作风——尽管她是萨曼莎的小女儿,并不姓布鲁姆。维戈对她的沉默没有表示出关注,和那个叫奥兰多·布鲁姆的人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知道他们是沉不住气的。
“维戈,这次你一定得帮我。”瞧瞧,果真如此。
维戈放下报纸,从老花镜片上方看过去:“你指的是什么,米兰达?”
“明知故问。我来这里的目的除了采访奥利还有什么?你得帮我说服他,依我看,这个世界能说服他的也只有你了。”
维戈索性取下眼镜:“让我看,奥利没有想拒绝你,他就是太忙了。”
米兰达不满地嘟囔起来:“你总是向着他说话,他就是被你给宠坏的。”
维戈笑了笑,笑容很慈祥:“那你先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开始对43年的德黑兰会议有兴趣了?”
米兰达用叉子拨弄着盘子的食物:“我对什么都有兴趣,也都没兴趣,别忘了我也是名记者,我得完成主编给我的任务。一起负责采访德黑兰会议专题的同事,两天前在莫斯科就顺利完成了对安德烈·维尔斯基将军的采访,而我连自己的舅舅都搞不定。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无能,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维戈正想说点什么时,奥兰多下楼进了餐厅,道过“早安”后先在米兰达脸上吻了吻,才去吻过维戈。维戈站起身,帮他整整领带,又给他围上围巾,最后把打包好的早餐递过去,这个过程中照例着每天的功课:开车小心些,按时吃午饭,别太累着自己。奥兰多一一答应过又吻了吻他,然后匆匆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维戈才收回目光——除了鬓角有些斑白外,奥兰多的步伐依然稳健,腰身依然笔直,精力依然旺盛,这些都是维戈所羡慕的。
“维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到八点了,你不看新闻吗?”维戈适机转移了话题,没有把握做到的事情可不能随便答应。米兰达不满地走过去打开电视。和维戈他们这代人比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电视这个载体,不仅是因为它直观立体,更重要的是快捷。在米兰达专心看电视的时候,维戈拿起报纸悄然离开餐桌,刚走没几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难以置信看着电视画面。
“当地时间1月16日,统治了长达37年之久的伊朗国王巴列维,在民众的一片倒戈声中被迫退位,离开德黑兰,踏上了流亡之路。已有消息证实,国王带着全家于16日晚上到达开罗。就在德黑兰时间当天中午,王宫发言人还声称,国王去开罗是进行正式友好访问,短短几个小时后情况就发生了剧变。巴列维国王的退位意味着伊朗的王权统治走到了终点。这次在伊朗爆发的伊斯兰革命起因很复杂,对于美国和伊朗的关系……”
“我的上帝……”像是有什么利器刺进了胸口,维戈开始喘不上气来,视野里一片猩红,手中的报纸都拿不住,全部散落在地上。半晌,他才吃力地说:“快,米兰达,快去开车,奥利出事了,他车上有收音机。”
汽车沿着奥兰多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前行了十分钟,前面就出现了交通阻塞。维戈焦急地走下汽车,向前面快步走去。二百米开外,一辆蓝色的雪佛兰和前面的轻卡相撞在一起,医护人员正从雪佛兰车上抬出一名伤者,满脸血迹,那条灰色的围巾正是他十分钟前系在奥兰多脖子上的。维戈感觉自己的心只往下沉,要不是米兰达在一旁搀住,他一定会重重倒在地上。
“哪位是布鲁姆先生的亲属,请进来。”维戈和米兰达闻声跟着护士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布鲁姆先生的情况很严重,两根肋骨断了,其中一根插进肺叶里,造成内出血,必须马上手术。”
米兰达焦急地问:“那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如果手术顺利,应该没有。但这样的大手术对他的身体是个考验,毕竟他上了年纪。”医生轮流看看他们两个:“你们谁来签字?”
维戈抿了抿嘴唇,拿起桌上的签字笔,费力地在纸上找到了签名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维戈·蒙坦森。
漫长的手术过程中,米兰达不止一次地想劝维戈回家休息,他已年近八旬,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况且,维戈看上去要比她冷静的多,一直平静地坐在那里,而不是像她这样急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手术终于结束了,医生说很顺利,并对这位老人坚强的意志力很为佩服。得到这个好消息,米兰达立刻跑到街边的电话亭,犹豫了一阵,最终没有把奥利受伤的消息告诉萨曼莎,只是打电话回伦敦向报社请假。
返回医院,奥兰多已经被送进病房。从窗口望进去,米兰达看到维戈坐在奥兰多身边,握起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反复摸挲,嘴里还在轻语着什么。望着两人一样苍白的脸色,米兰达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忽然之间明白了是什么支撑着这两个男人,让他们风风雨雨走了过这么多年。
黄昏的时候奥兰多恢复了意识,他用非常微弱的声音劝维戈回家休息,留米兰达在这里就足够了。维戈听从了他的劝阻,被保姆接回家中。到了半夜维戈也无法入眠,他来到书房,久久凝视着自己的那幅油画,不知不觉,他仿佛穿越了时间隧道,回到了43年深秋的德黑兰——在那个特殊的画展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巴列维国王和奥兰多,那情景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年轻的国王一口流利的英语:“我请你认真的考虑一下。画家的作品难道不需要别人的赏识?”
而他的奥利说话的语气总是那么笃定:先生,我一定见过你,你的行为提醒了我,就在今年,一月份,在卡萨布兰卡……
 
进入五月份以来,五彩缤纷的郁金香在纽约市的花园和街头陆续绽放,为这个大都市增添了许多艳丽的色彩。但奥兰多他们根本无暇关注这些,他们驱车穿过几个繁华街区,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医院门外,伊朗前国王巴列维就在这所医院治疗。
在一间不算豪华的病房里,他们见到了巴列维国王。奥兰多几乎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相交多年的老友,满头白发,神情黯淡,异常消瘦。看到奥兰多和维戈,巴列维国王脸上有了少许光彩,他从病床上坐起身和两人一一拥抱。陪他一起来纽约的除了他的王后、公主外,还有跟随了他一生,忠心耿耿的侍卫哈桑,一直留在德黑兰再也没有离开过的公主的法语教师米兰达。
“米兰达,这是我姐姐的孩子,也叫米兰达,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奥兰多为两人相互介绍着,两位同叫米兰达的女子拥抱在了一起。一阵寒暄后,众人都离开病房,让两位老友好好谈谈。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奥利?”
“也没有多少年,你忘了,73年我还去过德黑兰。“
巴列维叹着气点了点头:“想想我这一生,就像是一场梦。奥利,你说说,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对吧?是我把伊朗带领到了现代化的道路上,让人民过上好日子。我想让伊朗成为一个全新的富有的伊斯兰王国,一个从未有过的伊斯兰王国,难道我错了吗?”
奥兰多坐在他身边,安慰地拍拍他的手:“你还是先好好的治疗,别想的太多。何况,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有一天他们终究会明白你是对的,回到德黑兰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谢谢你的安慰。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或许这就巴列维家族的宿命吧,我父亲就是被逼退位,客死他乡,现在轮到我了。”巴列维把脸深深埋在双手里,语气里充满了绝望。
奥兰多一时无语,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沉默片刻,他拿出随身带来的摄影集:“尼尔,这是我新出的,你是第一个读者。”
巴列维国王接过来,端详着封面上的几个黑体字母:德黑兰,1943年。
翻开第一页,是当年“三巨头”在德黑兰会议期间的合影。时光匆匆,白驹过隙,当年这三位叱咤风云的领导人都已作古,这个历史的瞬间却被永恒地记录下来。第二页,是巴列维和奥兰多当年在王宫花园外的留影,巴列维依稀记得,这张照片还是那个美国人给他们拍的。他僵硬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一时间老泪纵横:“奥利,你看,我们那个时候多年轻啊。”
奥兰多的眼睛也湿润了,陪着他一页一页看下去:德黑兰新城区宽阔的大街,南区逼仄弯曲的小巷,具有典型波斯风格的清真寺,骑着骆驼的朝圣者,在德黑兰街头巡逻的俄国士兵,落满各色树叶的巴列维的行宫……
“我喜欢这个礼物。奥利,谢谢你,看到这些照片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期的德黑兰。”巴列维合上摄影集动情地说。
在医生的干涉下奥兰多不得不离开了巴列维的病房,告别时他许诺过两天还会再来。在医院门口,送他们出来的米兰达神情郁郁地说国王的病情已经诊断出来了,是白血病。奥兰多当场就呆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连米兰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毫无察觉。半晌,他从衣袋里掏出香烟,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维戈便从他嘴角抽出了烟卷,随即没收了他的打火机:“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再抽烟了。”
奥兰多扭过头不去看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维戈走到他面前,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这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可以评价的。”
“可是,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了,让尼尔怎么去面对。失去了王位和赖以生存的家国,从拥有一切变得一无所有,连生命都要失去了,他才刚刚六十岁。”奥兰多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他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他的家人陪在他身边。”维戈把奥兰多拥进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人生总是有得有失,失去的既然没有办法找回,那就珍惜眼前的一切,我想,巴列维会想明白的。况且,我们每个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面对死亡。”
奥兰多在他怀里逐渐冷静下来:“维戈,幸亏有你一直在我身边。记得你很早就答应过我了,要死在我后面。”
维戈在他耳垂上吻了吻,想说什么时一辆汽车悄然停在他们身边,米兰达从车窗中探出头:“我说,你们两个也太旁若无人了吧。”
维戈松开手臂,两人相视一笑,上了汽车。行驶中,米兰达不断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们,奥兰多拍拍她的座椅:“别憋着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看那个米兰达很不简单,她身上一定有些动人的故事。还有,一直以来你们都在瞒着我,说什么维戈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小职员,那他是怎么和一个国王相识的?还有还有……”
“好了,怕了你了。”奥兰多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找时间我详细告诉你。”
“那不行,必须是今晚,否则你们两个今晚都别想睡觉。”
维戈笑起来,奥利总算是碰到对手了。他拉过爱人的手,一如他们三十六年来每一次的握手,手指和手指紧紧相扣,像交缠着的两条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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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用了一年的时间,今天才把《秋日德黑兰》完成,心里的感受一言难尽。
首先当然是感谢:
感谢芒果真诚的回帖,假若不是她的回帖激活了我的热情,这个坑还不知道要留到几时——尽管她现在早已不盟VO了。
感谢F大不厌其烦的帮我查资料——尽管她对这篇文里的爱情描写不是多么满意。
感谢dongdong的惺惺相惜——尽管她总是说我虐。
感谢Nicole早期的催坑——尽管到最后她已看的一头雾水。
感谢斗斗的用心回帖——尽管她是个V饭。
感谢tracyanne从不懈怠的鼓励——尽管有时鼓励对我没有多大的作用。
感谢鸟儿这个AL饭对VO原创的支持——尽管她每次看我的文都在走马观花。
感谢千雪这个前辈还能看我的文——尽管她有些姗姗来迟。
最后感谢我的搭档,大漠,在我最想放弃的时候是她给了我最实质性的肯定,和安慰——尽管她的回帖总是把我死个半死。
不知道这里还没有潜水的,如果有,这里一并感谢了,
从去年4月间开坑到现在居然都过去了一年多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有一天我也留坑了,也不能相信我终于还是写完了她。放在我案头的194311月的日历总算可以拿掉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很多是改变性的,现在想来真是五味杂陈。针对这个文而言,无论别人对她怎么看,她仍是我最喜爱的孩子之一,不仅仅是因为创作过程的艰辛,更重要的是,算了,还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这个坑完成了,下来的任务,向其余的两个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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