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5 | 秋日德黑兰 第十九章
类别(分类一) | 评论(15) | 阅读(256) | 发表于 23:25
十九、按照提前约好的时间,维戈和约翰赶到英军管辖的德黑兰东区。在一个废弃的二层楼前,英国军情六处的泰勒先生已等候在那里,昨夜协助英国同行一起行动的卡尔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维戈和泰勒先生简短地握了握手。
“比我们预想的要顺利,对德国人的搜捕进行的很成功。”泰勒先生比大卫年龄稍长一些,也是一个典型的英国绅士。
维戈听罢长出了一口气,呼吸在清晨凛冽的空气中化为一团淡淡的雾气。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沉睡了一夜的城市开始苏醒。
趁着维戈和泰勒先生进一步详谈的当口,约翰走到卡尔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昨晚的行动进行得不顺利?”
卡尔将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神情黯然地摇摇头,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约翰没有急于发问,耐心等着他的下文。一支烟快要抽完时卡尔才开口:“在肖恩·宾到达巴列维的王宫前,他一直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布鲁姆上了他们的汽车后,事态变得有些失控。因为怕打草惊蛇,我们不能跟的太紧,没想到他们在德黑兰狭窄逼仄的小巷里和我们捉迷藏,加之那场大雾,最终被他们甩掉了,我们太低估对手了。”
卡尔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扔掉烟蒂用脚踩灭,看看不远处维戈的背影,重新点了一支烟:“幸好,在搜索过程中我们碰上了国王的侍卫队,原来他们的跟踪目标和我们的一致,在他们的协助下我们才确定了肖恩·宾他们的大致方位。在一座宅院门前我们找到了这个。”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卷绷带,上面还染着斑斑血迹。约翰刚想说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卡尔抬起头,维戈已走到他们两人身边,他从卡尔手里拿过那卷绷带,仔细看看,紧紧攥在手心里。
“他怎么样了?”维戈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沙哑,表情却和平时一样的沉着冷静。卡尔当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他看看约翰,后者冲他轻轻摇摇头,他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呃,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我送他到医院没多久,王室的侍卫就奉他们国王的命令把他和米兰达小姐一起接回王宫了。”
维戈点点头,沉思片刻后环顾一下周围的环境:“刚才泰勒先生说大卫已脱离危险,我现在就去医院看看他。你们先回去休息,两个小时后我们在大使馆碰头。如果不出意外,总统会在午后抵达德黑兰,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们。”
看着他疲惫的身影渐行渐远,约翰和卡尔相互看看,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声。
1128日午后,英、美、苏三国首脑安全抵达德黑兰。早在一个月前,巴列维国王便意识到,如果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在德黑兰出现什么意外,将会给他乃至整个伊朗带来什么样可怕的后果。所以,在28日,他不得不把所有精力放在“三巨头”在德黑兰期间安全保卫工作的安排上。接近黄昏,他才从繁忙琐碎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抽空去看奥兰多。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灯光的缘故,奥兰多的情况比他料想的要严重得多,年轻的国王有些急了:“你早上不是说他没事吗,怎么看上去他脸色这么差?都整整一天了他怎么还在昏睡?”
“布鲁姆先生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创口小,只要不感染,是没有大碍。下午输液时我让护士给他加了一剂安定,他目前的虚弱是体力透支造成的,多休息对他有好处。”巴列维的御医是瑞士人,早在巴列维的父亲入住王宫之前就在这里了,他的冷静让巴列维多少有些安心,他俯下身仔细察看着薄薄纱布下覆盖着的那个可怕的伤口:“这样不行,伤口裸露在空气中太容易感染。”
“这是治疗烧伤最合理的方法了。”
“你太不了解他了。”巴列维国王站起身,转向御医:“我敢打赌,明天你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在去采访邱吉尔的路上了。”
“可是如果严密包扎对伤口愈合不利,而且每次换药的过程都会很痛苦。”
巴列维国王皱起眉头,半晌他重重叹了一声:“那么,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御医无法理解地摇摇头,让护士给奥兰多重新包扎。巴列维无法再正视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慢慢走到窗前。他至今都不明白那三个国家的元首为何要选择德黑兰,也预测不到他们的会晤会给这场和伊朗没有多大关联的战争带来多大的影响,但他知道,有很多如奥兰多一样的普通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不远处传来的引擎声打断了国王的思绪,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那个美国人已走下汽车。巴列维收回视线,转过身:“你们都下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离开前,巴列维国王关掉了房间里的水晶灯,夕阳从窗口斜斜照进来,正好投在那张油画上——千里暮云下是肯特郡一望无际的荒野。
 与前几次和这个美国人见面相比较,今天巴列维国王心情要放松得多,不仅仅是因为蒙坦森已表明不再需要外交官的身份做掩护,他们以往的不愉快会随着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和这个美国人之间的关系已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第一次,在对方告辞时,国王主动伸出了手:“希望以后还能在德黑兰见到你,蒙坦森先生。”
对方微笑着和他握了握手:“我也希望还有机会来这里。这是一个神奇的城市,很令人难忘。”
年轻的国王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就要离开书房时,美国人停下脚步,回过身,很诚恳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很有必要向陛下说声感谢。”
巴列维有些不明白地挑起眉,今天美国人说了太多的感谢之辞,不知道这次指的又是什么。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陛下就明确表示,我在这个国家的人身安全不在贵国的保护之列。但昨晚如果不是伊朗军队的协助,我恐怕无法安全脱身。”
年轻的国王愣了几秒钟,很快,微笑回到他的脸上:“蒙坦森先生,奥利是我的朋友。”
大概是没有料到国王会说的如此直接,美国人也愣了愣,很快便释然地笑了笑,随即礼貌地退出了国王的书房。
在奥兰多房间门口,维戈便听到了里面的电话铃声,他推门进去,悄无声息地脱掉风衣放在沙发上。原本他没打算接这个电话,可铃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不想奥兰多被吵醒,只好走过去拿起听筒。
“感谢上帝,你总算是接我电话了。奥利,你昨天下午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想越不对劲。还有,你在德黑兰到底在忙什么……”
高亢的女声冲击着维戈的耳膜,他下意识将听筒拿开一些。从语气上判断这是奥兰多的姐姐,隔着万水千山,维戈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焦虑不安,同时他也有了一种窥视到别人隐秘的心虚,趁着对方一个暂短的停顿,他马上开口:“对不起,奥利他,已经睡下了。”
电话那头哑火了,再说话时语气已缓和下来,甚至还有些不太利索:“抱歉,我,我忘了,德黑兰那边已经很晚了。”
“也不算太晚,天刚黑下来。”
“那,你是哪位?”
维戈犹豫了:“我是,奥利的……朋友。”
“奥利没事吧,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我有些担心。”
“他很好。只是有些累了,所以休息的早。要不要我去……”
“不不,不用了,别忘了提醒他给我来电话就可以了。嗯,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叫我维戈好了。”
“维戈,谢谢你。”
“不客气。”
“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维戈呆立了一会儿才移步床前,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倾泻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由于过于苍白,奥兰多曾经完美的脸部线条看上去有些塌陷,显得异常消瘦。仿佛一只巨手用力攥着自己的心脏,维戈感觉那里痛得厉害。他无声地蹲下,托起爱人受伤的手腕,轻柔地,依次地吻过他的手指。心痛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加剧,直渗入到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在他的手无力滑落的时候,那只伤手反过来握住了他:“别走,让我好好看看你。”
起初维戈以为这句几不可闻的话语是年轻爱人的梦中呓语,抬眼间,他已看到了对方那双失去了往日光彩的深栗色眸子。两人对视片刻,奥兰多才松开手:“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我还清楚记得我们刚见面时你的样子。你好像不太会照顾自己。”
维戈的眼睛酸涩起来,他岔开话题,避开对方的眼睛:“你姐姐刚才来电话了,叫你记得给她电话。”
“知道了,我会的。”奥兰多清了清嗓子。维戈缓慢梳理着他披散在枕头上的头发,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想吃点什么,或者,喝杯牛奶?”
“最好能给我一支烟。”奥兰多托着维戈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不可能的,那对伤口没有好处。”
“你太婆妈了,维戈。如果以后都被你这样约束着我会郁闷死的。”
维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暗暗祈祷自己的这个笑容不要太难看:“你应该感觉到幸福才对。”
奥兰多眨眨眼睛,看上去像个顽皮的孩子。随后他费力地挪挪身体,拍拍身旁空出来的地方:“休息一下吧,哪怕是半个小时。”
“不,这次不是半个小时。”维戈侧身躺在奥兰多身边:“我们局长给了我一夜的假期。今晚,我属于你。”
“他可真是慷慨。”
维戈没有在意爱人语气里的讽刺,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下去。绵长的热吻后,奥兰多脸上有了些血色,眼睛里也有了少许光彩,他拉过被子给维戈盖上,后者将他的伤臂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腰上,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奥利,以后不许你再去干过于危险的事情。”
“好的。”
“尤其不要为了我去冒险。”
“好的。”
“要照顾好自己,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
“好的。”
今晚奥兰多特别温顺服从,像一只猫儿一样乖巧。
“明天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里休息。“
“怎么可能,哪儿也别去?那我留在德黑兰做什么?”那只猫立刻被人踩住了尾巴,瞪起眼睛。
维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奥兰多用力搂着。虽然看不见维戈的表情,奥兰多也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维戈?”
“奥利,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连说声抱歉似乎都没有勇气。”维戈的声音有些暗哑,像是有什么东西阻在咽喉。
“如果换了是你受伤,或者更严重,那我该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奥兰多轻声反问。
“那不一样,奥利,不一样。”
奥兰多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维戈推开,近距离凝视着他的双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你在一起只会给我带来伤害,不如早点分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不!”维戈脱口而出:“那么多年漫长的等待,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奥兰多慢慢翘起唇角笑了,眼里却含着泪水。维戈还想说什么时,奥兰多已吻着他了,同时摸索着去解他的衬衣纽扣。维戈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自己脱去了身上的衣物,随后褪下了奥兰多的睡衣,两个不着片缕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维戈的手掌反复抚摩着年轻爱人光洁结实的后背,嘴唇在他唇边和脸颊上不断亲吻,他只拥有过他两次,却对他的身体相当熟悉了,知道哪里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并一再刺激着。奥兰多很快便兴奋起来,不再压抑自己的呻吟,吻住维戈的双唇,用力地吸吮。维戈也兴奋的不能自抑,俯下身,一点一点进入到爱人的身体里。起初他怕伤到奥兰多,刻意控制着节奏,随着欲望的快速升腾,他加快了抽动的速度。强烈的冲击让他们很快到达了高潮,几乎同时喷薄而出。
两人的喘息完全平复下来,维戈还不肯从爱人的身体中抽离,他贪婪地吻着奥兰多汗湿的颈部,全身覆盖在爱人的身体上,满足地,反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奥利,奥利,奥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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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巴列维国王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奥兰多便带着相机悄然离开王宫。在王宫大门外,哈桑已开着车等着他了。来到英国使馆,奥兰多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记者。向使馆新闻官报上姓名后,奥兰多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不久,这里就聚集了大量的记者,记者们的周围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接近十点,终于有新闻官出来了:“哪位是《晨邮报》的记者?”
奥兰多连忙举起手,随后跟着那人进了使馆,身后传来一片抱怨声。
“怎么又是《晨邮报》?”一名年轻的女记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宝贝儿,你难道不知道?首相在进入政坛之前就是《晨邮报》的战地记者。”她身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说:“据说首相到现在还是《晨邮报》的忠实读者。”
那位女记者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邱吉尔首相在使馆为他提供的宽敞的客厅里接见了奥兰多,在此之前,他已经两次接受过对方的采访,一次是在他刚入驻唐宁街10号不久,一次是在阿拉曼前线,对这位年轻的“同行”印象颇深。奥兰多注意到首相气色不太好,有明显的感冒症状,为了节约时间,他省略了寒暄,直奔主题:
“首相先生,能否先谈一下这次开罗会议的收获。还有,这是第一次见到蒋介石夫妇,他们给你留下的印象如何?”
“蒋是一个沉着严谨的人,不苟言笑,一个真正的斗士。而蒋夫人,是一位非常出色而又极具东方魅力的女性。至于开罗会议,可以这么说……”
尽管邱吉尔首相邀请在先,而巴列维国王也明确表示可以向罗斯福总统提供自己的王宫,但后者最终接受了俄国人的邀请,搬进了苏联使馆。苏联使馆和英国使馆只有一墙之隔,守卫却要森严得多,所有的记者都被士兵赶到了警戒线以外几米远的地方。下午两点左右,经过一层层严格检查,要求采访罗斯福总统的西方记者才被获准进入苏联使馆。可在总统下榻的主楼前,记者们被负责总统安全的人员阻挡在外。一番交涉后双方各退一步,只允许包括奥兰多在内的几名记者进去,采访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经过主楼的长廊时,一直绷着脸站在那里的卡尔冲着奥兰多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后者的嘴边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采访结束,离开使馆,奥兰多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里,连做了两个深呼吸。
“布鲁姆先生,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该回去了?”哈桑回过头问。
“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今天是三国首脑首次会晤,下来一定会有一个记者见面会。再说,我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可以单独采访到斯大林。”奥兰多点燃香烟,摇下车窗:“如果你还有重要的事情就别陪着我了,先回去吧,我可以坐出租车返回王宫。”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在你采访期间保护你。假如你再出什么意外的话,陛下一定会杀了我。”哈桑心有余悸地说。奥兰多歉然地笑了笑,将身体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支烟刚抽完,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口令声,苏联使馆门口的卫兵开始换岗。奥兰多从车窗里伸出头,在一群身着褐色军服的军人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兴奋起来,对哈桑说:“今天真幸运,看来单独采访斯大林也不算什么难事。”
接下来的三天,奥兰多是在紧张忙碌中渡过的。白天,他用手中的相机真实而详尽地记录着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个个瞬间,夜晚,他还要赶稿和冲洗照片。他的大脑一直处于奋亢状态,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还为自己能成为这个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而自豪,尽管那时他并不知道,德黑兰会议会给这场战争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带来多么大的影响。121日下午,三国首脑的所有活动全部向新闻界关闭,奥兰多明白,这次会晤已接近尾声,他在德黑兰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
回到王宫,等待着他的是御医严厉的目光。老御医盯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年轻人,你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知道吗?也是拿我这个老家伙的名誉开玩笑。看来,我只有去请求国王派人把你绑在床上,你才肯老实的呆在这里。”
奥兰多理屈词穷,只有乖乖地躺在床上。一旁的护士在第一时间就给他挂上了输液瓶,御医轻缓地拆开绷带,仔细查看起伤口,随后涂上药膏。整个过程中奥兰多一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那晚地狱般的经历不受控制地回到他脑海。在卡尔和哈桑带着人闯进来的那一刻,肖恩·宾和他的同伴同时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自杀,他们从容平静的面容和帕克临死前如困兽般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什么他们要和德国人合作?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会让他们如此平静的面对死亡?这些谜团大概自己永远也无法解开了。
几天来的忙碌加之身体本来的虚弱,奥兰多很快就陷入沉睡中。感觉从睡下就一直在做梦,好像是回到了肯特郡,景象很熟悉可他却迷路了,唯一肯定的是,那里已是冬天,天冷得不象话。幸好,他还有维戈,在他冻得浑身发抖的时候维戈用他的身体温暖着他,紧贴着维戈宽厚的胸膛他很快安下心来。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隔着窗帘有日光透进来,但判断不出现在是几点。静静躺了一会儿,他慢慢坐起身,看到了盖在被子上的黑色风衣,是维戈的,昨晚他真的来过。他将风衣抱到胸前,让维戈独有的味道环抱着自己,直到侍者敲门送来——他抬头看看表,下午三点,就全当是午餐吧。
午餐之后进来的是一脸严肃的御医,把昨晚进行的程序又操作了一遍。窗帘已经拉开,可以看见外面天阴得很重,随时都会下雨。奥兰多自认为精神好的不得了,却又无可奈何,只有睁着眼睛看着穹顶精美的壁画,在心里默数着生理盐水下落的滴数。还好,重新给他检查过伤口后,好心的御医放过了他。
待医生护士全部离开,奥兰多立刻跳下床,舒展活动着身体,走到窗前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德黑兰的秋天已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尽头,寒冬就要来了。他刚把目光投向花木凋零的花园就怔住了,在长椅上,他看到了一个孤独单薄的背影,秋风撕扯着她的长发,宽大的外套在风中无助地飘摆。米兰达一定是有了某种感应,回过头来,送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奥兰多想走过去和她说点什么,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窗前,无法挪开一步。
黄昏时分,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奥兰多冒雨步行来到王宫饭店的酒吧。大概是天气原因,今晚酒吧里的客人寥寥无几,他等的人还没有来。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有些怕冷似的裹了裹外套,侍者过来询问要喝什么时,他不假思索的要了一杯威士忌。
“这种酒应该不适合你。”身着便装的安德烈出现在他身后:“你身上有伤,我们还是喝点别的吧。”
奥兰多笑笑,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怎么,有心事?”安德烈坐在他对面,仔细地看了看他。
“不,”奥兰多摇摇头,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或许是要离开这里了,有些失落吧。”
“认识你一个月了,今天才知道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安德烈一席话引得两人都笑起来。奥兰多也审视着对方的神情:“看来,这次的会晤一切顺利,什么也没有发生,否则你也没这么轻松。”
安德烈悠闲地喝了一口酒:“什么也没有发生是因为什么也不该发生。”
典型的俄国人做派,奥兰多挑挑眉毛,浅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打算什么时候走?”
“看情况,如果空中交通恢复的早,我想要不了几天。你呢,是离开还是留下?”
安德烈放下酒杯,淡然地说:“不知道,或许会留下,又或许,明天就开赴前线。军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里。”
奥兰多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对方,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坐了一阵,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差点忘了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的帮助,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采访到斯大林。”
安德烈随意地摆摆手:“干吗这么客气。即便是我离开了德黑兰,即便是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我都会时常想起你这个特别的朋友。”
奥兰多被他朴实的语言所打动:“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安德烈无声地笑了:“我也期待着我们下一次的重逢,只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别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太过于嚣张。”
奥兰多不甘示弱:“嚣张的那个是你吧。还有,我记得你当时说会向我道歉,可到现在还没收到你的道歉呢。”
“……”
出了王宫饭店,奥兰多婉言谢绝了安德烈要送他回去的好意,独自走上雨中的长街。天早就黑了下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昏暗的路灯在细雨中一片朦胧。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那座熟悉的院落前,犹豫片刻,抬手推开了虚掩的院门。雨夜中那个窗口透出的灯光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他不再迟疑,朝着灯光的方向走过去。
 “你是不是也打算像大卫那样,不留下只言片语地离开?”奥兰多反手关上房门,无力地靠在那里。维戈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衣物,拿过一条毛巾过来,细心擦拭起他的头发,并溺爱地在他发心吻了吻:“我正打算去王宫和你告别。”
“什么时候走?”
“大约十分钟后约翰会来接我。”
“你的风衣还在我那里。”
“给你留着吧,天气越来越冷了,记得要多穿点。”
奥兰多猛地搂住维戈,用尽了所有力气,许久不愿意松开。维戈在他后背上摸挲着,柔声说:“别这样,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再见,说不定你回到开罗我们就能碰上。”
奥兰多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可我就是无法接受要和你分开的现实。”
维戈扶起他的身体,手指背抚过他的面颊:“一定好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奥兰多轻轻点点头:“你也一样。我知道你的处境其实比我还要危险。”
维戈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下去,奥兰多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吻中。窗外,雨滴在秋风中不断敲打着窗棂,一声又一声。
第三天下午,奥兰多安全回到了开罗。一踏进报社,就有同事交给他一样东西。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就先迫不及待地撕开白色包装纸,里面飘出来一张纸条:
奥利,我亲爱的:
     很遗憾在开罗没有能够等到你的归来,我必须得走了。把这个送给你,在没有我的时候就让它陪在你身边。我想告诉你,从离开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了对你的思念,说实话,那滋味很不好受。我爱你,永远。
                                                     
                                                                   深爱着你的 维戈
奥兰多把这封短短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目光转到画上——深秋的森林,地上铺满了黄叶。
与此同时,在德黑兰巴列维的王宫,年轻的国王刚从行宫返回,在奥兰多曾经住过的卧室里,他也在看着一封信:
尼尔: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之所以没有等你回来和你告别,是因为我不愿意再去面对离别,更没有勇气面对米兰达忧伤的眼睛。米兰达那天告诉我,她已经答应了会留下,我想,你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她留在你这里,我最放心了。
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可不能推辞。看到那两条可爱的小鱼了吗,你得让它们好好活着,我每年都会回来看望它们的,谢谢。
                                                                                 奥利
年轻的国王低头看看茶几上的鱼缸,那两条小红鱼依然快活地游个不停,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个奥利,真会给人出难题,这可比大活人难照看多了。”
时光很快就进入到了44年的三月底,春天的脚步跨过海峡,踏上了英伦三岛。伦敦街头的树木都争先恐后地吐出了新叶,脱下冬装的人们步履也变得轻盈起来。
今天是周六,下班后,奥兰多没有急于赶回住所,他先去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又去了快餐店给自己买了份晚餐,在泰晤士河边看着夕阳吃完晚餐后才回家。新年刚过,奥兰多便回到了伦敦总部。北非战役已全面结束,在新的战场开辟之前,他的精力还是放在那个各国领导人的系列专访上。最近他的采访目标是退位的温莎公爵。温莎公爵夫妇深居简出,采访难度不亚于斯大林。
洗完澡还不到八点,奥兰多随便找了一本书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和同事们丰富的夜生活比起来,他的业余生活可以用单调来形容了,可他就愿意每天晚上呆在家里,除了偶然会赶稿子外,其余的时间都在想着那个人,想着他们在一起渡过的时时刻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念越发的强烈。而那个家伙,别说给他打电话了,连封信都不肯写一封,对此,奥兰多虽理解——毕竟是战时,何况维戈的工作性质又那么特殊——但无法原谅,下次见面的时候得好好惩罚一下他才能解恨。唉,老家伙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也在想着自己?奥兰多把书放在胸口,大大地叹了口气。
有人按门铃,应该是萨曼莎,她现在怀孕四个月了,每天傍晚都要散步,还说这样对大人和胎儿都有好处。奥兰多扔下书,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他愣住了,用了好几秒钟才确定以及肯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就是维戈,而不是长期日思夜想所产生的幻觉。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年长的男人已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用力地吻了下来。奥兰多用脚把门关上,想把对方推开,谁知脚下一个趔趄,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维戈,你这该死家伙居然还活着,还知道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住在这里的……哎,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不能在这里的……”奥兰多断断续续说着,还想从爱人身下挣脱出来。在对方强大的火力下,他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幸福地伸出手臂,环住了爱人的腰身。
天刚放亮奥兰多就被门铃声吵醒,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除了他那个霸道的老姐还能有谁。他不舍地从维戈身下抽出手臂,找到睡衣套上。跨出卧室门的时候,差点被地上散落的衣物绊倒,他嘴里嘟囔了声“见鬼”,将门打开一道缝。
“奥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小松饼。哦,还有,这是你的牛奶,我在楼下碰到了送奶工。”
“谢谢。”奥兰多睡眼朦胧,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东西抱在怀里,还把身体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萨曼莎进来的意思。
“你这里有客人?”萨曼莎向里面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
“是的。”
“是那个美国人,叫维戈的?”
“嗯。”
“你今天晚上带他去我家,我一定要见他。”
“萨曼莎。”奥兰多拖长了语调,可面对老姐严肃的目光他只好妥协:“好吧,我会向他转告的,去不去可不由我决定。”
“少给我来这套。”萨曼莎捏了捏弟弟的鼻子:“晚上不带他来,以后你也不用再来了。再见。”
“再见。”奥兰多冲着老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关上房门。
回到卧室,拉开窗帘,推开一扇窗户,春天早上特有的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爽。听到身后年长男人翻身的声音,他回身走到床边,趴到爱人身上:“懒虫,该起床了,太阳都出来了。”
维戈含混应了一声,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却准确无误地吻上年轻男人柔软的双唇,反身将他压到身下,顺手给两人盖好被子。
太阳的影子逐渐爬上了对面的墙上,给那两幅油画涂上了一层鲜亮的色彩。天空湛蓝湛蓝的,还有飞鸟偶然从那里掠过。尽管战争还没有结束,谁能说这不是美好一天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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