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离体育场还有两个路口,车辆就无法通行了,人群将体育场周围挤得水泄不通。身置这些兴奋的人群中,维戈才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人山人海。分手时,奥利的妈妈将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背到了儿子背上,略带歉意地吻了吻儿子,又再次向维戈表示了谢意后开车离开。狭窄的入口处人头涌动,小家伙挤在人堆里还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嘴里也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维戈怕他被挤着,抱起他随着人流一步步地挪进了体育场。
体育场里已坐得满满的,好像这个城市的男男女女在这个下午都倾巢而出了。对面看台上,白色的纸带和彩色的纸屑到处飞舞,歌声此起彼伏,维戈虽然听不懂这些人在唱些什么,但也被这里的环境所感染——现场看比赛的确是和在电视上看是很不一样,难怪小奥利要吵着来这里。和别的看台观众的狂热程度相比,他们所在看台的观众要稳重得多,再看看这里舒适的座椅和那些水泥台阶的差别,维戈推断出这里应该是贵宾席。
奥利自从走进体育场就一直处在兴奋状态,简直就是手舞足蹈,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音淹没震耳欲聋的歌声里,不断地喊着肖恩·宾的名字,可爱的样子逗得周围的人们也不禁失笑。闹腾了一阵,小家伙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望远镜,伸长脖子向球场里张望。球场中央,双方球员正在热身。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后,他回头拉拉维戈的衣袖:“维,快看,那个穿白色球衣的就是肖恩·宾。”
维戈徒然地张望着,球场上至少有不下十个身穿白色球衣的队员,这样的距离,根本看不出哪个是小家伙的偶像。感谢上帝,裁判的哨声终于响了,奥利总算安静下来,让维戈饱受折磨的耳朵暂时得以解救。
安静了不到十分钟,奥利就开始忙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个装满了点心的食品袋来,这当然是奥利的妈妈为儿子准备的。小家伙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一边热情的邀请维戈同享。不管维戈愿不愿意,很快,他的手上、嘴里就被塞得满满的了。既然甜点都喂到嘴边了,连日来被这儿的劣质食品折磨得够戗维戈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还真别说,奥利妈妈的手艺真是不错,不过这样精美的甜点更应该是在郊游时享用,而不应该是在这个乱哄哄的体育场。
奥利在给嘴里塞东西的同时还不忘举着望远镜向赛场里张望,只要肖恩·宾一抢到球,他就激动地大叫大喊,别的球员带球时,小家伙就埋头在包里翻找,一忽儿又掏出两瓶果汁要维戈帮他打开。维戈只好将手里捧着的五、六个食品袋一一摆在腿上,拧开瓶盖,递到奥利手中。这时观众忽然沸腾起来,狂呼着。维戈忙向赛场望去,一名身穿白色球衣的运动员正带球连过两人,然后临门一脚。这边小家伙喝着饮料也拿起望起镜向草坪里望去,结果是刚叫出半声“肖恩……”就被呛得大咳,手里晃动的饮料洒了维戈一身。
维戈慌忙站起身,顾不得从身上稀里哗啦倾泄而下的包包袋袋,扶着小家伙轻拍他的背。在观众的叹惋声中好容易顺过气来,奥利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坐在椅上,难得的安静下来。维戈则手忙脚乱收拾满地的食物——基本全被踩得不辨形状且沾上了泥土,估计那也是自己和奥利鞋底上的。刚把奥利脸上和自己身上擦干净,还没来得及伸直腰,奥利又拉住他的手:“维,我想吃冰淇淋。”
维戈看看周围,他们的座位在中间靠前,距离看台入口比较远,从这么多观众中穿过去太麻烦了,他用商量的口气说:“还是等到中场休息时再去吧,到时我一定给你买两个冰淇淋,怎么样?”
奥利舔舔红润的嘴唇:“我一定等不到那个时候,太热了,看,我都出汗了。”
“小家伙,你再多喊几声就不热了。”维戈看着奥利期待的小脸在心里嘀咕着。没办法,他只好牵着奥利艰难地穿过那些正襟危坐的观众走到体育场外面。奥利拉着维戈进了一家冰淇淋店,点了一客冰淇淋,并煞有介事的说:“我小时候爸爸带我来过,这儿的冰淇淋可好吃了。”
“你够小的了,还有什么小时候?”维戈又在心里嘀咕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了这个毛病。买冰淇淋仅仅是维戈磨难的开始,下来的时间里维戈带着奥利一次次地走出体育场,分别按照奥利的要求买了橙汁,薯片和巧克力。当维戈第四次终于汗流浃背地回到座位上,打算好好休息时,坐在他身旁的奥利又开始拧动着身子:“维,我要嘘嘘。”
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这个看上去像个小天使般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折磨人,如果将来自己有个孩子和奥利一样烦人的话,自己宁可不要孩子。烦归烦,他还是不得不牵起小家伙的手再一次走出体育场。返回刚刚坐定,就传来了上半场结束的哨声,维戈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心情看一眼比分——0∶0,这个上半场,他简直比在球场上比赛的球员还要辛苦。
其他人纷纷离开座位了,奥利偏偏却安静地坐下来,从包里掏出悠悠球玩起来。维戈小时候也玩过这玩意,没想到现在的小男孩还玩这个。很明显,奥利把手里的悠悠球玩不转,球没有一次能回到他的小手心里。看着他一次次的失败,维戈终于不忍心起来:“把它给我,奥利,看我的。”
奥利忽闪着大眼睛,带着一副很不相信的神情把悠悠球交给维戈。悠悠球在维戈手里抛出去,在细绳上“睡眠”了足有半分钟,魔术般地沿着细绳返回到维戈手里。奥利兴奋起来:“教教我,维,教教我。”
维戈有些得意,他将悠悠球还给奥利,耐心地讲解着:“像这样……你要先手心向上,把球固定在手里,抛出去……抖一下,对,就这样,手腕要保持平衡……好!。”
奥利在维戈的指点下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尽情地享受了成功的喜悦后他爬到维戈腿上,在维戈脸上很响亮地亲了一下:“维,你最棒了,比我爸爸强多了,他都不会这个。”
他那吃过冰淇淋,薯片、巧克力的小嘴蹭得维戈脸上黏糊糊的。小家伙的天真烂漫让维戈有些愧疚,奥利毕竟还是个孩子,是自己太缺乏耐心了。他让奥利在自己腿上坐好,一大一小聊了起来。
“维,你真的明天要走?”
“当然了,机票还是你爸爸给买的。”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奥利扬起脸,巧克力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变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维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努力地想了想:“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看你和你爸爸妈妈的。不,我一定会来的,还要给你买几个漂亮的悠悠球,在夜里会发光的那种。”
奥利搂住维戈的脖子,在维戈耳边尖叫起来:“太好了,那些家伙看到我有在夜里可以放光的悠悠球一定羡慕得眼睛发绿。维,你太好了。把这个送给你,它可是我最爱看的书了。”奥利一松开手,维戈赶紧揉揉自己的耳朵,这会儿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呢。
奥利从背包里掏出一本漫画版的《海底两万里》,已经没了封皮和封底,看来的确被奥利看了无数遍了。维戈忍不住笑着揉揉奥利粟色的小脑袋,这个孩子不闹腾的时候还真可爱:“书我就不要了,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再送我别的好了。”
奥利认真地点点头。
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下半场双方易地再战。又是没有坐下十分钟的时间,奥利又提出要吃冰淇淋。这次维戈学聪明了,把他想吃想喝的一次买了不少,可奥利报销完这些东西所花费的时间远远少于比他们出去买东西的时间。维戈感觉还没坐稳当,奥利又要去嘘嘘,维戈只有再带着他跑一趟。
回到体育场维戈累得不行,就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找了个座位,让奥利坐在自己腿上:“就在这里吧,出去很方便的。”
奥利倒没什么意见,靠在维戈怀里,卷发蹭在维戈下巴上痒痒的。没几分钟,小家伙就在维戈怀里睡着了,赛场里震耳欲聋的呼叫声对他毫无影响。维戈叹着气,往阴影处挪了挪身子。奥利睡着了的样子可真像个小天使,但愿他在球赛结束前都不要醒来,这样自己能安宁一会儿。
下半场大概已进行了二十多分钟,场面有些沉闷,一直持续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维戈本来对足球就没有任何兴趣,加之像走马灯似的跑了这些圈,倦意上来,也逐渐进入了梦乡。猛然间四周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吓了他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前面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推断不出到底是哪个球队进了球。耳边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吵醒了奥利,他揉揉眼睛,看到身边人的反应立刻也明白过来,兴奋地让维戈抱起他:“一定是肖恩·宾进球了,他们在喊他的名字呢。”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很靠后了,球场里的情况也看不清楚,奥利在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望远镜,维戈也帮忙找,还是找不到。奥利一下子就失去了那股高兴劲儿,撅起嘴:“那是爸爸从伦敦给我买的。”
维戈有些内疚:“说不定是落在我们的座位那里了,去那里看看吧。”
好不容易穿过激动的人群走到他们原先的座位上,那里什么也没有。维戈想了想:“大概我们买东西的时候把望远镜忘在哪个商店里了?那个可能性更大些。”
小奥利撅着嘴点了点头,和维戈一起又穿过人群准备出去。就在他们马上要走到出口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震得维戈耳朵里嗡嗡得失去了听觉,他本能地搂着奥利扑到在地。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维戈的大脑一片空白,凭他的经验根本判定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奥利在他怀里惊恐的睁大眼睛,双手紧紧地搂住维戈的脖子。不断有惊恐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后,维戈才清醒过来,抱起奥利拔腿就跑,慌不择路的人们几次险些将他们挤到。更可怕的是,维戈的听力恢复了,他听到了不远处响起了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
跑到体育场外,维戈没有找到和他约好的要来接他们的布鲁姆夫人,还没到比赛结束的时间,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来。情急之下他看到角落里停了一辆大巴,也许在那里等奥利的妈妈更安全一些。他没有多想,抱着奥利朝大巴跑过去。
大巴的司机早就跑了,车里空无一人,维戈带着奥利上了汽车。虽然心里也没着没落的,但他还是不停的安慰着奥利:“没事,过会妈妈就来接你了,我们就待在这里。”
奥利被吓得不轻,一直搂着维戈的脖子不肯松开。没过几分钟,就有些身穿白色球衣的人在警察的护卫下跑了过来,一个个惊慌失措。“肖恩·宾!”维戈听到奥利的喊声朝车门望去,一个个子和自己差不多,棕色头发的人已经跳上大巴,他抹着脸上的汗径直走到维戈他们面前:“你们怎么会上来的。”
维戈听出这家伙的口气不太友好,但仍简单的说明自己的情况,又问到底球场里发生了什么。肖恩·宾态度缓和了些,一屁股坐在维戈身边的空座上:“看台的贵宾席上发生了爆炸,真见鬼,就不该来这个国家。我们人已经到齐了,你们怎么办?”
维戈已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在维戈的请求下,多半还是看在有个小孩子的份上,负责球员安全的警察才答应让维戈他们搭车。在路上他从肖恩·宾那里得知,这些球员也下榻在维戈所住的宾馆里,还是到酒店后再和布鲁姆夫人联系吧。还好,这时枪声已经停了下来,大街上的士兵比行人还多,奥利还是紧紧搂着维戈,双眼惊慌地向车外张望,连近在咫尺的肖恩·宾都忘了。
“维,妈妈的车。”维戈也认出了在路边停着的黄色菲亚特正是布鲁姆夫人的车,坐在他们身边的肖恩·宾很绅士的让大巴停了下来。看来他在球队里的威望还是蛮高的,没人提出什么异议。
“呃,肖恩·宾先生,你们能不能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对这里不熟悉,我必须把奥利交给他妈妈……”不等维戈说完,肖恩·宾就点头说:“知道了,小心点。”
还没走到黄色菲亚特前面维戈就感到了不对劲,四周空荡的没有一个行人,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血腥味。就在维戈迟疑地停下脚步的时候,奥利却不假思索地挣脱开他的手跑过去拉开车门,维戈也只有赶紧追上去。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布鲁姆夫妇就坐在车里,浑身是血,他连忙住捂奥利的眼睛。这时肖恩·宾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回来,快上车。”
维戈抬头间已有几名士兵向他们这边跑来,手里举着枪还大声嚷嚷着什么。顾不得奥利的哭叫挣扎,维戈一把抱起奥利跳回了车上,大巴呼啸而去。
入夜,整个城市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因为停电,宾馆房间里热得像蒸笼一样,维戈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坐卧不宁。到现在他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布鲁姆夫妇究竟是死是活,更可怕的是,博纳德教授也失踪了。总该做些什么吧,去打听一下教授的下落或者去布鲁姆家看看,可……自己在这里人地两生,而且又摸不清状况……维戈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无助过。
“妈妈。”是奥利在梦中叫哭着妈妈。天黑后维戈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哭闹了很久的奥利哄睡着。希望奥利今晚睡得安稳,更希望他的爸爸妈妈没事,维戈回到床前,黑暗中摸索着握起奥利的小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