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声尖厉的枪响划破四周的寂静。那枪声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就像是在奥兰多的耳边响起。
“快离开这里。”脑海中这个念头反复地出现,但他的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地上,半步也挪不开。毫无疑问,一定是伊利亚那边又出事了。奥兰多狠狠咬住嘴唇,隔着外套摸了摸怀里的手枪,毅然地转身,疾速地冲向出事地点。
脚上的疼痛,滂沱的大雨,无尽的黑夜,中途又一次响起凌厉的枪声,所有这一切都没有让奥兰多的脚步有所迟疑。在奔出巷口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伊利亚的身体已经倒在了雨地里,距离被他杀死的那具尸体不到两米远。不远处的墙角站着两个身穿阿拉伯长袍的人,黯淡的路灯在两人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就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两个幽灵,其中一个幽灵还举着手里的枪,对准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伊利亚。没有时间犹豫了,奥兰多举起枪,对着那个凶手抠动了扳机,子弹滑出枪膛,在黑夜里划出一道火红的亮光。
显然奥兰多的子弹没有击中目标,那人手枪里的子弹准确无误地射进了伊利亚的身体。而后那两个人迅速转移目标,几乎同时向这边射击。奥兰多机警地把身体藏进巷口的阴影里,子弹呼啸着在他身边掠过,打在对面的石墙上,击起不少碎石落在脚下。
奥兰多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的冷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速闪出隐藏的地方,双手握住枪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射击。那人痛苦的弯下身体时他又趁机补了一枪将他击倒。随着左手手腕处猛然的钝痛,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过手背,奥兰多赶紧又躲进阴影里,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
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靠近,奥兰多已能听到他嘶嘶的呼吸声,就仿佛是死亡的气息在逼近。这时,那个民居前门方向也传来了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奥兰多正要抓住这个机会准备再次射击时,耳旁就是一声枪响,随即传来的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经验丰富的对手击灭了广场上唯一的光源,他以为黑夜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却没想到他身上的白色衣服在黑夜里还是十分显眼。奥兰多沉住气,对准那个白色的身影射出了手枪里全部的子弹,直至只能听到撞针的声音才住手,那人早就倒在了地上。
握着没有子弹的手枪,奥兰多蹒跚走到伊利亚身边。他像是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似的一下子跪在地上。伊利亚躺在雨地里一动不动,大雨冲淡了他嘴角的血迹,睁着大得有些夸张的眼睛仰望着深幽的夜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巷口传出,奥兰多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跪在那里。
“放下枪,把手放在头上。”厉声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奥兰多分辨出那是大卫的声音。他没有照着大卫的去做,只是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慢慢合上伊利亚的眼睛。
凌晨两点,美国使馆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参加会议的人是严格控制的——刚刚抵达德黑兰不久罗斯福总统的私人代表赫利先生和他的助手,德雷福斯大使,盟军驻波斯湾司令康诺利将军和另外两位军界要员,以及美国战略情报局的维戈·蒙坦森和他的助手约翰。
赫利先生的德黑兰之行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次很艰难的行程,不仅是因为他在大雨里苦等了近两个小时才等到前来机场迎接他的车队,他在德黑兰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美国使馆的车队遭到不明身份人的袭击。看来德黑兰并不是德雷福斯大使在给总统的信中所提到的那样安全,情况恰恰相反,在听取了各方面的情况后,他无法不对总统在这里的安全担忧。同时他也很清楚,现在再去抱怨和指责不仅毫无意义,而且相当愚蠢。
会议的前半段气氛尚算融洽,对于未来几天安全措施的安排大家意见基本一致。当会议讨论到总统在何处下榻的关键问题时出现了分歧,鉴于德黑兰目前的形势,赫利先生主张总统接受英国人的邀请。以往在诸多事情上意见相左的德雷福斯大使和康诺利将军今天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坚决反对赫利先生的提议,双方都努力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会议陷入了僵局。
“蒙坦森先生,说说你的看法。”赫利先生的目光转向维戈,从开始谈论这个问题到现在,这个中年男人一直沉默着。
维戈看看在座的各位,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他缓缓开口:“我的想法,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为时尚早,我们无法确定对手下一步会做什么。从下午那个有针对的袭击就能看出,我们的对手相当的狡猾和难对付,只要这个人还潜伏在德黑兰,即便是总统下榻在英国使馆也不见得是安全的。”
赫利先生微微点点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大使,大使也陷入沉思之中。这时大使的秘书走进会议室,通知维戈说有他的电话,是英国使馆的温海姆先生打过来的。维戈的心猛地沉了沉,但仍很沉着地说了声“抱歉”,离开会议室。几分钟后他返回时表情如常,会议继续进行下去。
凌晨四点,马拉松式的会议才结束。雨还在下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黑色别克在大雨中驶出使馆后门。
“去英国使馆,大卫在那里等着我们。”维戈疲惫地闭上眼睛,轻声吩咐着。
约翰在后视镜里端详着他:“出什么事情了?”
“大卫他们今晚对德国人进行了一次搜捕,在搜捕现场他们发现了伊利亚的尸体。”维戈揉着眉心无力地说。车身不太明显的摆动了一下,约翰立刻握稳了方向盘,眼睛紧盯着前方。车灯在漆黑的路面上投出两道黄色的光柱,光柱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密集纷乱的雨点。
大卫神情凝重的一个人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见到他们什么也没说,领着他们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墙角放了一个担架,周围的墙壁在灯光下惨白一片。
约翰揭开盖在担架上染着血迹的白布,露出伊利亚那张还稍略带着稚气却早已毫无生气的脸。他身上中了两枪,都打在致命的要害处,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凝固。约翰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双拳紧攥在一起。
维戈的咽喉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阵阵的发紧。原本打算和伊利亚在晚上的见面因为袭击事件而被迫取消,如果没有那个袭击,如果晚上他们见了面,那么情况一定不是这样的,年轻的生命不该这样轻易的就逝去。维戈哀伤不已地低下头,看着约翰将白布仔细地覆盖在伊利亚身上,房间里的空气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们发现伊利亚时,布鲁姆就在他身边。”大卫有些艰难地说。
维戈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转过身焦灼地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们给他处理了伤口,已经派人送他回王宫饭店了。”大卫清了清嗓子。
“他受伤了?大卫,你不是说会派人暗中保护他,他怎么会受伤?”
面对维戈的质问大卫避开了他的眼睛:“我很抱歉,事情的发展有时很出我们的意料。”
“你无需向我道歉。”维戈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先平静下来:“大卫,谢谢你通知我们。你去休息吧,伊利亚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的。”
大卫看看约翰,约翰冲他点点头,大卫无声地出了这个房间。
约翰从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维戈一支后又给他点上:“维戈,你太累了,去休息休息吧,伊利亚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交给我。”
维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身体靠在墙上。约翰走到他面前,把一样东西放在他的手里,维戈低头一看,是别克车的钥匙。
“去吧,除非你不相信我的办事能力。”
维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重新低下头,紧握着车钥匙,坚硬的金属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肤中。
整个王宫饭店的客人们好象都进入了梦乡,所有窗户漆黑一片。维戈来到二楼,轻轻一推,奥兰多的房门是虚掩的。黑暗中维戈摸索着打开了房间里的壁灯。奥兰多还穿着湿衣服抱着腿坐在地毯上,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紫青,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手腕处裹着厚厚的绷带。当灯亮起来时,他抬起头木然地迷起眼睛,似乎还不能适应房间里的光线。
维戈不动声色地叹息了一声,随后走到衣柜前取出奥兰多的睡衣,然后耐心地帮他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再给他套上睡衣。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奥兰多浑身都在打着哆嗦,维戈轻柔地把他拉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对方,直至他在自己怀里安静下来。
等维戈给浴缸里放上水出来,发现奥兰多站在衣柜前,正在换出门的衣服。
“你还想干什么?”维戈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是冷冰冰的。
“我的相机,找不着了,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相机里有些重要的东西,我得把它找回来。”奥兰多低着头用受伤的手指艰难的对付着外衣上那几粒纽扣。
血液不受控制地涌上头顶,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此时又面对着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维戈再也难以保持一贯的理智和冷静:“你做事从来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还是你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你稍稍理智一些就知道没有人需要你那个相机里所谓的重要东西。我放下手头上重要的工作到你这里来不是看你发疯的。”
奥兰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眼神急剧变化,最后暗淡下来。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维戈,轻声但很坚决地说:“没有人请你来这里,要走也没有人拦你。对别人而言我那些东西当然毫无用处,我就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此而已。”
就像被一种带刺的利器扎了一下,维戈的心头猛然一痛,这种痛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他走到奥兰多面前:“奥利,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知道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奥兰多别过脸。
维戈伸出手托着奥兰多的下颚把他的脸扳向自己:“你早就知道大卫是在利用你。”
奥兰多一如他所料的沉默着。
外面的雨沙沙往下落,房间里有充斥着潮湿的味道,维戈注意到奥兰多的睫毛上也沾染上了些潮气,他吻吻奥兰多那冰冷的双唇:“奥利,告诉我。”
“是你那一记耳光将我打醒的。像你这样的人那晚那么失态,原因只有一个,你知道大卫为什么要释放我。起初我一直不明白大卫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了我,我知道了你们的真实身份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虽然你也知道我不会出卖你,但干你们这一行的是不可能凭着直觉去判断任何事情。你既然无法左右他,就只能一味的劝我离开。”奥兰多那双眼睛又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你既然识破了大卫的意图就该早早离开,而不是留在这里让我为你担心。”维戈端详着对方消瘦的脸颊。
“我不知道大卫让我一步步靠近帕克的具体意图是什么,但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吗?其实你们的处境比我危险的多,和你身处的险境比起来让他利用一下算得了什么,我只希望我可以帮你。我早就说过的,我无法心安理得的离开这里而让你一个人留下来,我做不到。”
维戈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紧紧将奥兰多搂进怀里,两行清泪从他面颊上滑落,洒在奥兰多的肩头。
窗外,天色渐渐发白,又一个不平凡的一天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