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18 | you are my next life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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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维戈在茶几前慢慢地蹲下去,犹豫了一下,揭开了那瓶红酒的瓶塞口嗅了嗅,没有什么异味,但直觉告诉他,昨夜的红酒不对劲。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很一般,但昨夜他就只喝了两杯,而且喝的很慢,他和保罗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喝多少,那瓶酒还剩了多半瓶在那里。还有,周三晚上,他明明告诉保罗昨晚他要去酒会的事,可保罗却来到他家,以前只有在那个被警察追赶的夜晚保罗到过他家,他从没主动的来过这里。昨天是平安夜,应该是酒吧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他却说请假……所有的这一切,把维戈逼到了死胡同,他的脑子乱的不行。



可是——昨夜的酒,保罗自己也喝了,他看见的,想到这里他又端起两个酒杯闻了闻, 只有红酒的味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太过于多虑,昨夜的一切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维戈又重新躺回沙发,可马上他又翻身坐起来,他想起昨夜把酒瓶打开后,他曾把启瓶器送回厨房,在这段时间里,保罗有足够的时间把什么药都放进他的酒杯,并一直和他谈论那幅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会注意到两个人的酒有什么轻微的差别。即便不是这样,出于对保罗的信任,他也不会在当时对红酒有所怀疑的。而且保罗对他很了解,还使用了欲擒故纵之计。



如果真如局长所说的,昨夜的爆炸是抵抗组织精心策划的,那么抵抗组织的计划是不可能让外人知道他,除非——保罗就是中间的一员,而且参与了昨夜的行动,一定是这样的。保罗前一晚得知自己也要去参加他们预备破坏的酒会,在他出门前把他留在了家里,一来是不忍心让他死于非命。二来,如果保罗在酒会上碰上维戈的话,会破坏他们的行动也不一定,保罗平时就是做服务生的,再到那种地方去做服务生,工作熟练的程度不会让人起任何疑心的。



维戈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浑身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场冰凉的水一样,浑身发冷。维戈想到他们相识以来,到今天为止,他除了知道保罗是个意大利人,在酒吧做服务生外,别的一无所知,每一次问到他关健问题时,他都避重就轻。他从来也没往这的地方想过,看来保罗一直以来都在欺骗自己,说不定他意大利人的身份和名字都是假的,现在这一切都有必要去证实。



他穿好大衣,钻进汽车,不知为什么手抖的历害,半天把车钥匙都插不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寻找什么答案,或者他更希望找一个否定的答案。



在维戈急促的敲门声中,保罗打开了房门,他穿着睡衣,睡眼朦胧的。



"维戈,什么事,一大早的,你怎么受伤了,"保罗扬起他左手,向维戈的头上伸过去。



"这个家伙居然还装的像个没事一样的,他把我当成什么了。"维戈的火一下子涌到脑子里,他把头闪开,抓住保罗的左手把他睡衣的袖子抹上去:"这伤真是玻璃杯划破的?是枪伤吧,你到底的什么人。"



保罗脸上的关切消失了,摔开他的手。这个动作更是火上浇油,维戈"砰"地关上房门,然后一把揪住保罗的睡衣领口猛地把保罗顶到墙上。



"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干,昨晚的爆炸案一定和你有关吧?你昨天在我的酒里放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让我昏迷,错过酒会。你真让我寒心,我是那样的信任你,而你却一直把我当做一个大白痴。"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所熟悉的保罗眼里的暖意已踪迹全无,令人寒峭的寒气在他深栗色的亮眼睛里一点一滴的凝聚,可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反抗。他的沉默让维戈基本上是咆哮了。"你不说话?那么,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你真的一直在欺骗我。"



"那你还犹豫什么,如果你认定我损害了你们的利益和生命,你可以把我交给警察。我一直认为你会和别的德国刽子手有什么不同,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侵略者罢了。"保罗的眼睛里的寒气早已化成了两团火焰在燃烧,但他的语气却很冷静。



"侵略者"这个字眼刺激了维戈,他揪起保罗的衣领,挥拳打在他的脸上,保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身体挨着地板的那一刻, 一声轻微的呻吟从嘴里吐出。维戈这才想起他的背伤,他看见保罗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弯下腰,想拉起对方,谁知保罗闪开了他。



"别碰我,我自己能起来。"



维戈被他的态度深深地刺伤了,他呆呆地退到墙角,无力地靠在墙上:"不应是这样的,昨晚是平安夜,是应该平安的,昨晚的悲剧让多少人失去了父亲和丈夫、儿子,又让多少人失去了母亲、妻子和女儿,那些残废的人,他们的余生又该怎么度过,还有那些未亡人,又应怎样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这些你都想过吗?你们的手段太残忍、太不人道了,那些无辜者是不该死的。"



保罗自己慢慢的站起来,他没有看维戈一眼,先整理了一下睡衣,然后背对着维戈靠在沙发的后背上。



"无辜?你又一次在我面前提到了无辜者。那些把自己国家拱手送给别人的败类是无辜者,侵略别人的也是无辜者,那你们这些可怜的无辜的德国人跑到巴黎来干什么来了?难道是带着枪和炮来的巴黎旅游的?还有无辜的德国人到波兰和俄国又干什么去了?或许在上帝面前只有德国人是无辜的,别的国家的人都是罪人。



"伦敦就该被夷为平地,华沙就该遭到屠城,犹太人就该被赶到隔离区去,巴黎人在自己的国家午夜不被允许出门,这是什么逻辑。



"如果你认为你这个无辜的,善良的,悲天悯人的德国人昨晚被我所救而过意不去,需要忏悔的话,你现在你可以抓我去交差,几十万人都被你们杀掉了,不再乎再多杀一个两手沾满血的人,只要是这样能好心的维戈先生安心的话。"



"看他都在说些什么"维戈迟钝地想,他张开嘴想说:"不,我怎么会去告密,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想弄清一个真相罢了。"可嗓子很干,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声:"保罗……"



"保罗的名字现在已不是你能叫的了,我以前天真地以为你只是一个善良的德国人,是被动的来到巴黎,还曾被你感动,其实你也是你们那架德意军战军上的一粒罪恶的子弹罢了。你说是没错,昨晚的炸弹是我放的,你如果觉得和我还有一点交情,下不了手抓我或杀我的话,你可以去找你的同伴,反正他们荷枪持弹的,满大街都是。我会在这里或是我上班的地方等你们,只希望事情到我这里为止,不要再累及他人。"



保罗用冰冷的语气说完这些话,走过去去打开房门:"请回吧,小心我连累了你这个好心的无辜者。"



维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房间,又是怎样下的楼梯,等他的意识恢复了,他已趴在自己车的方向盘上了,他大脑木然,一片空白。



冬天的风从前窗玻璃的裂缝中吹进来,寒风浸过他的身体,他有生以来从未感觉过这样如此刺骨的寒风,浸人心肺,蔓入四肢。



从放射状破碎的玻璃向外看,外面的世界支离破碎的不真实,让人怀疑那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噩梦醒来是早晨,是希望的一天开始,他等着那个男孩过来唤醒他:"嗨,老家伙,我只是在吓唬你,怎么样,够刺激吧!"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小街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街角有两片树叶在寒风中飘零打旋。不可能的,那个阳光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年轻男孩,怎么可能是恐怖的分子,一个杀人凶手。而他残忍的让自己意识到,他自己也是一个杀人犯,刽子手,那怕是间接的,也是自己难以接受的,可就算自己再不问窗外事,他也明白保罗说的其实是事实,可怕的事实,只是他一直在回避事实。但他是德国人,做为一名军人,他又能怎么样。



保罗刚才那一番话,象一把尖利的刀剌在他心上,但也提醒了他,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敌人。



半晌,维戈从口装里摸出烟,在掏打火机的时候,一张纸片掉在地上,看看原来是昨夜警察们留的电话。他用打火机烧掉了纸条,从窗口扔出去,那个燃烧的纸片就像一只黑色的蝴蝶一样飞上高空。



十四、



新年的假期结束了, 维戈疯狂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那个应该从他记忆里消失的人, 他再也不去想他,他每天很晚才离开办公室,也没再去Legolas酒吧,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进入四三年二月份,巴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这也应该是今冬最后的一场雪了。



黄昏,雪花漫空,下班开车回家的维戈面对风雪弥漫的白色世界,神情不觉恍惚。鬼使神差般的,他的车又停到了止今他也叫不上名字的小广场边。



他木然地走下车,来到那个母子的大理石雕塑下,不管基座上铺满了积雪 ,失神地座在基座上。黄昏的广场早已没了人的踪迹,除了天空的白色就是地上的积雪了,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美丽茂密的森林,没有了他们引以自豪骄傲的王子而失去了它原来的灵性,这个曾经在那样灰暗的日子给他带来转瞬即逝快乐的广场早已了无生气。



他座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迷茫的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看向远方的一处。曾经以为自己放下了,忘记了,其实一切早已都铭刻在心。有一种强烈的思念在心中疯长,就像无人居住而废弃的荒园里肆无忌惮长出来的荒草,早都不可收拾了。或者说,他曾经坚信以自己活了四十年的经历和定力,一切都不会再放在心上,但事实却是彻底的投入,早已无法全身而退了。淡然平静下埋伏地是压抑不住地惊涛骇浪,自己却浑然不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毕竟是发生了,除非是时光倒流,谁也不能改变。



他现在甚至在后悔,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为什么不理智一些,冷静一些,或者说湖涂一些,全当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不是更好?那样的话,他们还可以一如既往的交往下去,快乐地相处。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其实他们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相识,他们两个人更应该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要相交。



而在他们之间根本也淡不上什么欺骗与被欺骗,在人家面前,他不是对自己的工作单位和性质也三缄其口吗?他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别人,若是保罗向每个都朋友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怕是早都横尸街头了。这样的乱世,到底人与人之间该怎样相处才能不受伤害?



大雪中,黑夜潜入巴黎,雪地在昏黄的路灯下,折射出淡淡的暗黄,维戈的身上已落满了雪花,嘴角上叨着的烟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熄灭了。他丢掉烟那半支烟,缓缓地抓起一把雪,攥在手里,寒气渗入皮肤渗进他的手中的经脉,刺骨的冰冷。他还是有知觉的,可为什么自己麻木的快要僵硬了。



回到家里,他拿出保罗的画像,那个宛如坠落人间的天使一样快乐满足的面孔笑着望着他。他把这些画像对折起来, 从书柜里取下一本厚厚的书,把它们夹进去,像关闭记忆闸门一样关上书柜的门。站在客厅里那幅油画前,他犹豫了片刻,手都扶上了画框又放下了,还是把他留在那里吧,就当他是生活中一朵浪花吧,浪花翻滚了之后,依旧是死水依旧。



人生就是这样,要学会遗忘,习惯失去。



不理会人间的沧桑冷暖,巴黎的春天如约而至。



四月,当别的树木已处处绿荫遍地,木叶清香的时候,法国梧桐才抽出鲜嫩的新叶,还有那些道路旁的老阳台开放的各色鲜花,和姑娘们色彩斑斓的衣裙,让巴黎的春天看上去更像一个层次分明的油画。



可这所有的一切的生机勃勃,都和维戈好像没有多大的关系,以前曾经令他驻足的一切美丽风景,现在都不去留恋了。如果说遇到保罗以前的日子只是平淡无聊的话,那现在就是死灰,暗淡。对什么事仿佛都很专注,又好像又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每天吃什么东西都如同嚼腊,饭量下降的惊人,慢慢地发展到每次吃饭前后胃部都隐隐作痛。



经过一个无聊的星期天后,周一中午,从局长的办公室转来的肖恩打来电话。自从上次市政厅的爆炸事件后,他和PJ局长的关系明显改善,他发现正如肖恩所说的,局长这人的确很好,只是有时候爱做些表面文章罢了。



几个月没见肖恩了,维戈很想念他,听那家伙的声音还挺乐观的,他告诉维戈北非战区的战役快要结束了。阿拉曼战役结束后,隆美尔元帅率领着非洲军团向西转移,不久前,他们在凯塞林山口的战役中打了一个翻身仗,只待占领突尼斯,就可以掌控北非大局。不过,盟军为了对付隆美尔元帅,任命了巴顿将军担任第二军军长,和他们正面交锋,那个人可不好对付。肖恩的话里有一些担心,不过他最后还是乐观地表示希望今年的圣诞节能在柏林度过。



维戈希望他多注重安全,等着他回来,肖恩又问起莫尼卡,维戈四个月没去过Legolas酒吧,也没有见过莫尼卡,但不忍心让肖恩担心 ,就说莫尼卡一切很好,不用他担心。



知道肖恩一切都安好,维戈心里也踏实了起来,感觉心情也不错,这份心情在这些天来已经很难得了。吃完晚饭,天还没黑下来,他又来了一些兴致,上街转转。路过一家水果店,看见在四月份就有这么好的苹果,忍不住走进去买了一些。



提着苹果正打算出水果店,莫尼卡迎面走进来,这世界真是太巧了,中午肖恩刚刚才提起她,晚上就在这里遇见了。莫尼卡今天穿着淡绿色的春裙,看上去比冬天的时候娇艳妩媚,她手中还提着一个蛋糕盒,看来今天有人过生日。



"嗨,维戈,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莫尼卡见到他很意外 ,也很高兴。



"我来只是买点水果,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过看你好像不太好, 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你最近很忙吗?怎么不见你来酒吧?"



"是,我最近特别忙,肖恩他中午还来过电话,问起你。"维戈及时把话题引开。



"如果他下次再电话,你一定帮我谢谢他,让他也多多保重。"莫尼卡也买了一些苹果,维戈很绅士地帮她提着。莫尼卡搀起维戈的胳膊一起出了水果店,两个人很随意的在街上漫步。



"维戈,你和保罗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去年圣诞节以后, 你不再来酒吧,保罗也失去了快乐 ,而且还问不出理由,做为他的朋友,我很担心 。维戈,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越不想提及的越避不开,维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我想我没什么可说的,况且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我的确是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



莫尼卡停下来,转过脸看着他:"那今天呢?你今天总没事吧,刚好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做了一些蛋糕,让我给伊恩他们送过去,和我一起去吧。"



维戈推辞了:"不用了,我没有开车,晚上回家不方便。"



莫尼卡直视着他:"这是借口,对吧。维戈,看在我的面子上,走吧,我们坐出租去。放心,晚上会有人送你回家的。"



莫尼卡不容维戈再推辞,拦了一辆出租车,拉着他就钻进去。



还是那间熟悉的酒吧,再次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管内心交织着怎样的希望与抗拒,期盼与不安,维戈还是表现出和平常一样的平静和沉稳,借着莫尼卡给大家分蛋糕的当口,他与保罗和伊利亚打了个招呼。



"维戈先生,好久不见。"伊利亚一如继往的天真。



"你好!"保罗只是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很礼貌,但却很泠漠与疏离,就像他是一个自己从不认识的普通客人,或许这样对于他们两个而言更好。



十五、



维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镜子里的那个中年男人,今晚就像一个戴着一个微笑面具的演员,一晚上都在舞台上做着低劣的演出。他一边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和莫尼卡若无其事的聊天,一边喝着伊恩做为回赠送给莫尼卡的那瓶威士忌,至于都说了些什么,那酒吧到嘴里又是什么感觉,做为当事者的他都毫不知晓,没有感觉。大脑已失去了他的作用,一切都成了机械式运动。自己从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的虚伪,这大概就是保罗那所说的成年人可怕的城府,是人家所厌弃的,现在别说保罗不再看他,就连他自己都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是保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还是自己更像一块坚硬的铁,现在又有什么分别,在和莫尼卡一起来酒吧的路上心里所储存的那一点少的可怜的希望,在冰与铁的面前,早已被击的粉碎,找不到一点痕迹。莫尼卡的男友已经来接他了,那个叫卡尔•厄本的德国军官会把他先送回家,他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 再也不见那个人,没有必要,更没有任何意义。



胃部一阵翻腾,维戈开始呕吐起来,应该是刚才的酒喝的猛了一些,看来以后该和酒说再见了。他把水槽冲干净,洗了两把脸,正准备在身上找纸巾,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是保罗。



"你还好吧!"他的语气很平淡,不再有昔日的关切。



"还好。"既然你无所谓,自己更无所谓。



"莫尼卡他们在等你,看你久久没有出去,叫我来看看。"



"知道了,谢谢。"



双方都很客气,而且都在极力回避对方的眼睛。



维戈刚把脸上的水珠擦干,胃部猛的一阵疼痛,又忍不住呕吐起来,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着, 在那只手挨到他背的那一刹那,维戈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一下,那个人对他的影响力为什么还是那么强,他干吗不离自己远一点,干吧还要来招惹他,他应该离自己远远的才对。



又一阵强烈的痉挛袭来,强烈的呕吐感迫使他张开嘴,还没他再弯下腰,一口血就喷到前面的镜子上,暗红的血水顺着镜面蜿蜒流下,就在维戈双腿支撑不住自己身体要倒下时,保罗在他身后拦腰抱住他。



"维戈,维戈,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你不要吓我。"



维戈痛苦地只想把身体蜷缩起来,他满嘴血腥味,胃部的巨痛让他已说不出什么话,他发觉保罗已经抱起他,出了盥洗室的门,又出了酒吧的门。



汽车在黑夜里行驶,维戈躺在莫尼卡男友汽车的后座上,保罗把他的头搂在自己怀里,不知所措地用自己的衣袖擦着维戈嘴角流下的血,维戈从来未见过他如此的惊慌过。他见过的保罗曾经是欢乐的,满不在乎的,还有刺伤他的愤怒与冷漠,即使上次面对维戈揭穿他身份有可能面临死亡时,他都能保持镇定。现在他的惊慌让维戈已经开始模糊的意识闪过一丝安慰,对他而言,有这一丝安慰就足够了,即便是马上死去,也不再有什么遗憾。



在德国的陆军医院,医生诊断维戈是慢性胃溃疡,长期没有医治,被酒精刺激以后突发的中度胃出血,马上他就被送到了手术室,所幸抢救及时,手术也很顺利,一星期后,手术部位就拆线了,他的病情开始好转,身体复原的很快。



给他主刀的是一位态度极其温和、气质优雅的中年军医,叫雨果•



维文,他在手术后每天早上都来维戈的病房查看一下他的身体康复情况,一来二去,两个人也是混熟了,雨果是斯图加特人,父亲是一名著名的博世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早年雨果选择读大学的专业时,父亲看好汽车这个新兴行业,让他学汽车专业。而且他却坚持学医,报考了军医学院,从这一点上判断,他比维戈就有气魄。



雨果不仅是一个好医生,还很能理解患者的心理,他在和维戈谈论病情之余,还开导维戈,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身体是自己的,要是得了什么病,可不是别人能替代的。雨果又介绍了一些保健知识,养生之道,家里要常备的药品,并告诉维戈以后不能再喝酒了,烟也要少抽,他的话让维戈受益非浅。



在他住院期间,局长携家人来看过他,让他的病房热闹了许多,局长那一对儿子和局长长的很像,都是胖乎乎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医院里都是上窜下跳的,一刻都不肯闲着,看着他们,维戈就想起自己远美国的儿子,他今年也该十三岁了,只怕到时见面都会认不出来的。



莫尼卡和他的男友也来看过他一次,问寒问暧,让维戈挺感动的。那个卡尔,从长相上看虽说不上很英俊,但也有一种威武不凡的军人气质,不知这一次,莫尼卡对他会不会是动了心,做出实质性的承诺。



这些人的到来,让维戈心中更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自那天保罗送他来医院后,就再也不没有露过面,维戈不想去探究个为什么,他现在身体虚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思考那些让他心痛的问题。



中午,维戈刚躺下,负责照顾他的小护士丽芙过来换他床头柜上摆饭的鲜花,自他手术后醒来到今天,床上一直放着怒放着漂亮的郁金香,想来现在是郁金香开放的时节,医院专门给每间病房都摆了鲜花。



维戈听着这个漂亮清丽的法国姑娘轻盈的脚步声,在房间走来走去,他闭上眼睛,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医院挺有人情味的,病房里还摆着鲜花。"



"维戈先生,这些花是有人每天专程送给你的,难道你不知道?"



"送给我的?"维戈睁开眼睛,同时他也闻到鲜花的幽香,今天送来的是紫罗兰,白色的。维戈明白送花的人是谁了,可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自己,难道他还是不愿意面对自己。



丽芙没有发现维戈的表情变化,继续说到:"是的,就是那于送你来医院的那个很英俊的男孩。你做手术的时候,他一直就坐在走廊里,坐了一晚上,直到你手术完成他才走的。那晚我刚好值班,所以记得很清楚,看的出他很关心你,他一定是你朋友吧?"



丽芙一点都不掩饰对那个男孩的好感。



"那他真的是每天都来吗?"维戈从床上坐起来,他已没有一点睡意。



"是的,他每天都把花送到护士室门口,托我交给你,又顺便询问一下你的病情。"



"那么明天他再来的时候 ,你能不能带他来见我?告诉他,我想见见他。"维戈有些迫不及待了。



"好的。"丽芙甜甜的一笑,回答的很爽快。



但第二天中午只拿着花来了。她面对维戈期待的目光摇摇头:"我向他转达了你的话,可他说要上班,害怕迟到,先走了。"



维戈沉默了,保罗这样做他应该理解。



又是一个中午来临,保罗还是拿着一把白色的紫罗兰来到住院部的楼门口,他刚走到楼梯口准备上楼,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些花是送给我的吗?"紫罗兰的幽香在两人之间飘散,两个人相对而言。



他俩现在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都在沉默,他们也许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春风在他们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并吹起他们的头发,保罗的头发剪短了一些,穿着黑色的休闲装,露出雪白的衬衣,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多了,也瘦了一些。



他们前面的两排冬青树被园林工修剪的整整齐齐,太阳下冬青树嫩绿的叶子里的纹络都看得很清楚。一个星期没有出病房,法国的梧桐叶子由嫩叶全变成了深绿色的,维戈知道自己错过了今年春天观看美好时光的时刻,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错过不应错过的东西,有些东西如果你再不抓紧,他就会和你永远的失之交臂。



良久,保罗先开口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我还要赶地铁去上班。"说完就站了起来。



维戈一把抓住他的手站起来,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保罗拽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不,不要。我们之间非得这样疏离不可吗?"



一时间,维戈觉得自己鼻子酸了起来。



保罗在他怀里犹豫了一秒钟,然后纤长的胳膊也紧紧地搂住了维戈,他把头枕在维戈肩上,维戈的指甲轻轻划过保罗西服面料的纤维,指尖真实的感觉提醒他这不是梦。他又轻轻抚摸着保罗的后颈,慢慢地他捧起保罗的脸。



保罗的眼睛雾气濛濛,眼睛里写满了无助和迷漓。就像一个玻璃杯掉在坚硬的地上,维戈听见自己的心也摔成了一瓣瓣的碎片,他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们都不再心痛。



"保罗,今天不要走了。陪陪我好吗?我在这里很寂寞。"



保罗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又把头枕在维戈肩上。



"不管明天如何,我只要今天快乐。"维戈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真是一场梦,他也宁愿闭上眼睛永远不要苏醒,他希望时光停止下来,明天永远不要来临,他害怕面对明天未知的一切。



十六、



一九四三年五月中旬,突尼斯会战结束。北非战区的战役以德军的失败而告终,隆美尔元帅的北非军团这次全军覆没,只从海上逃回了几百人,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落入盟军手中成了战俘。



北非失利的消息传到巴黎,维戈开始为肖恩的命运担心。上次肖恩在电话里还乐观的表示希望今年的圣诞节能在柏林度过,现在的结果却是另外一番情景。肖恩是他多年来相交的唯一的好友,起码在认识保罗以前是唯一的,希望他能逃过劫难。即便是没有安全撤回,成为战俘也好过战死沙场。他心绪不宁,找到局长打探消息。



PJ局长是在昨天得知北非失利的消息,看到维戈,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没等维戈开口,局长就告诉维戈,他已经通过在柏林的军界朋友打听肖恩的下落了,好歹也同事一场,关系也不错,局长也希望肖恩吉人天相。可目前他们在各条战线上阵亡和被俘的人员很多,加之战线太长,恐怕得多等些日子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维戈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两天之后,局长打电话过来,让维戈来他办公室一趟,维戈以为有了肖恩的下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局长的办公室。进去以后才发现,局长办公室里除了局长之外,还坐了一位年轻的女性。



局长向维戈介绍,这是刚到他们局的"实习生",叫伊娃•格林,先到他们E处实习,让维戈在业务方面好好带带。



维戈明白这些所谓"实习生"的意思。在柏林时,他也经常给"实习生"们上专业技术课,不过那都是集体培训。这次的这位这么特别,需要单独培训,看来是要去执行一项很特殊的任务而专门培训的。对于这些维戈没有兴趣,他只是想不明白,柏林总局技术专家云集,她干吗要跑到巴黎来,而这种事局长偏偏又找上他。他向局长投去抱怨的目光,局长闻琴声知雅意,先是稍作解释,说柏林那边现在人手太紧张,既然巴黎分局是德军在西欧的情报中心,那么培训新人也是他们的责任之所在。最后局长无奈的摊开手,那意思无非是表明:一切是上层的意思,是任务,他只是在奉命行事。



这个伊娃•格林有二十四、五岁,带一副眼镜,挺像一个刚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她对维戈的态度极其礼貌,称他为老师。在和伊娃的交往中,维戈发现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谈吐得体文雅,也相当的聪慧,那些枯燥的专业知识她领悟的很快。但同时,维戈也察觉到她有着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世故和城府,维戈清楚,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间谍,必须拥有过人之处,还得具备许多平常人所不具备的特质,这个工作可不是人人都干的了的。



有时,他在心里把保罗和这个女孩子暗暗比较,差不多一样的年纪,一样都有双重身份,保罗就像一个能折射太阳光的三棱镜,透明而又多彩,在维戈面前总带着一些孩子气,这一切也是当初维戈接受不了保罗另一个身份的原因之一。而伊娃却似一口很深的老井,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深不可测,暗流涌动。自己还是不要和她走的太近,否则,以这个女孩的聪明程度,会影响到别人的安全。



这个别人当然是保罗。自他们那天在医院里和好如初,他和保罗都很小心的维护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对于那次冲突都绝口不提,但维戈总感觉回不到以前的那种亲密状态了。一开始,保罗的那个身份像一根鱼刺一样如塞喉梗,上下两难。待他康复出院,又在家里休养了两周。在这两个星期里,保罗知道维戈不会做饭,凯瑟琳夫人每天也只能做晚餐给他,他又是刚动过手术,为此,保罗每天都一大早过来做早餐,稍做休息又做午餐。想到保罗每晚半夜才下班,白天还要这般辛苦,看着他几天下来就熬出的黑眼圈,还有眼睛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以前从未有过的忧郁,维戈说服了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件事了,既然两人已经和好,那么对于保罗的另一个身份来说,自己已经是默认的了,只要两人在一起开心就好。



伊娃来了以后,下班常常邀请维戈一起去喝咖啡,以维戈所受的教育,还不至于去拒绝一个和自己一样生活在异国的女孩,何况伊娃虽是有些世故和城府,但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从某方面来讲,伊娃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不过这样一来,他去Legolas酒吧的机会就少了许多,而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酒吧的酒味也不再适合他,他和酒是彻底的绝缘了。



好在他出院以后,雨果大夫叮咛他在半年内最好每周做一次定期检查。维戈就把这个检查的日期定在每周四的下午,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每周四下午请假。从医院出来,他总是先回家换了便装,再去保罗家里,他那里总有一些书店里买不到的法文书,两个人埋头看书,也不太交谈什么,都沉浸在非现实的世界里。偶尔间抬起头休息时相视笑笑,挺融洽的。



有时,他们也上街去转转,看看巴黎街头春天的美景。还去过一次卢浮宫,面对四壁空空的法国最大的国家博物馆,维戈多少有些尴尬,里面的旷世名画都早已被德国人搬到柏林去了。不过这次保罗给他留了面子,没有说出令他难堪的话来。



不管怎样,周四的下午对他们来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假期,虽然只有一个下午,但可以让他们做回真正的自我。



六月初,春夏之交,天气逐渐的热了起来。又到了周四,维戈开车说要带保罗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保罗已经习惯了维戈带着他一起去看一些巴黎景观,也没想太多就上了维戈的车。到了才知道,是一家理发店。



"维戈,你要理发?依我看你的头发并不长。"保罗走下车不解的问到。



维戈但笑不语。等进了理发店,他把保罗按到镜子前的理发椅里:"不是我,是你该理发了。"



"可我是四月份才理的头发。"保罗坐在椅子里抗议着。



"现在是夏天,留那么长的头发,你不热我看着都热。"维戈不理会他的抗议,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摊开一张法文报纸举在前面,挡住了保罗从镜子里向他投去的埋怨的目光。



从理发店出来,维戈很满意的端详着保罗:"这样多好,清爽凉快。"



保罗不习惯的用手摸着脑后的头发茬,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理会维戈。他这样孩子气又不是第一次了,维戈也不放在心上。



来到一家法式餐厅门前,维戈停下车:"别别扭了,跟小孩似的。请你吃法国菜。"



保罗还在赌气:"不吃。现在吃的什么饭,午饭才吃过没多久,晚餐的时间还早着哪。"



"那就去喝咖啡,前面不远有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厅。"先不管他答不答应,维戈又重新启动汽车向前又开了几百米,停在他所说是那家咖啡厅对面的马路边。



"下车吧,少爷。"



谁知那小子还在生气,坐着不动。维戈无可奈何地笑笑,从放在仪表台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抽得猛了一点,被呛的咳了几下。保罗叹了口气,在他后背上轻轻拍拍:"不是让你别抽烟了吗?刚动完手术就这样。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爱惜。"



说完从维戈手指间拿走烟,连同仪表台上那一整盒一并拿走,下车把烟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然后又坐回车里,把车门重重地关上。这一连串动作也还在堵着气,可脸色平和了许多,维戈知道他那是关心自己,心里暖暖的。



"怎么,还在生气?不打算和我一起喝咖啡?我理短了你的头发你扔了我的烟,我们扯平了。"



保罗垂下眼帘:"我只是恨你自作主张的欺骗行为。"



维戈揉揉保罗的头发:"什么时候你才能在我面前长大,唉。不如去你那里,接着看我们上周没有看完的书。"



保罗抿着嘴唇点点头,这孩子。



维戈准备开始发动汽车的时候,从他们刚才打算进去的那家咖啡店里传出吵闹声,马上,门里就跑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几个警察和盖世太保从里面追出来,在喊了几声"站住"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其中一个盖世太保举枪便射,一枪便打中了女孩的后脑。血从女孩的金发里流出,特别的醒目刺眼。她立刻向前扑倒在地上。警察和盖世太保追到女孩身旁,在她身上又补了一枪,而后扔下女孩的尸体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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